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沿着古城的青石板街匆匆走了一圈，仿佛时光流转，一会是宁静和恬淡，一会是拥挤和物欲，曾经美好的记忆与现实的伤感交错着。但是我没有感叹，就像一个旁观者用一种客观的眼光扫过眼前的一切，不管喜不喜欢，都是真实的凤凰。

与许多所谓的古城相比，凤凰还算有作为城的理由的，虽然仅仅是一段已经修葺一新的城墙，至少我感觉城门下的青石板还能敲出叮咚的声音。

古街长约三公里，是凤凰的中轴线沟通全城，据说形成于元明时期，而现存的是清式格局。期间连接无数小巷，最有名可能算是东正街，成了湘西土特产以及工艺品的代名词。

历史的长河滚滚而下，堆积起无数的砂粒和残渣，这这座已经没有凤凰特色的但有着明显时代痕迹的小楼前，我遇见两位凤凰的孩子。他们的装束和玩具已经与城里的孩子没有两样，可是略带胆怯和好奇的目光还是脱不了边城的气质。

明清年间流传下来的木质吊角楼已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青灰色水泥结构的吊角楼，灰白色的水泥建筑伫立在沱江岸边。而带着历史的光亮的那些木质建筑，早已是招徕生意的名片和资本，变成了酒吧或者客栈，都挂着时尚的名字。淳朴古老的居所下面细细长长的木柱仿佛八爪鱼的无数的精明的脚，伸向游人的口袋。

这种滋味很难受，反倒喜欢这些时尚的崭新的水泥吊脚楼后面的普通民居，虽然已经失却了凤凰的特色，却也不失为一种真实。

 

对于一个古城，我根本没有贬低商业的意思。我一直认为，不能为了我们自己的所谓的寻古、找景、怀旧等等自私的心态而要求这些贫穷一辈子的古城人放弃自己富裕的机会。古城也好，历史也好，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段尚未消失但终究要消失的断壁残垣，再保护也不过是一个行将离世的老人的回光返照。

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去这些古城带着猎奇的思维，很不厚道。说得难听些，就像买了动物园的票去看猴子、老虎、长颈鹿似的无耻。但是，我不允许将普通的骡子作为骏马来欺骗我的感情和金钱。

可是，凤凰就这么做了，所以很不厚道更不淳朴。于是，我也就不再去关心所谓的吊脚楼，所谓的景点。这样的坏处只有一个，受心情的影响，我也没有去拜访尊敬的沈从文老先生。回来的时候心情一直很难过，走过了沈老的家门，却因为几元的门票没有进去，我怀疑自己对他的尊敬的程度。但是，更难过的是沈老的家乡对他的不敬。

我想，作为这么淡薄而睿智的人，沈先生生前是绝对没有对拜访者需要“送礼”才来接客的初衷的。而他的后人反倒利用他的这种淡薄与睿智做着侮辱与不敬的事情，是很悲哀的。

清晨的沱江边，雾气还未全散，早早的摆起了一溜的小摊。勤劳的凤凰妇人接待着同样勤劳的来自各地的游客，品尝着当地的小吃。

走入古镇的深处，青石街道的路面因为刚下雨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虽然显得肮脏，却是真实的。我等了很久，才等来一位骑着摩托车的居民，看着他不是很费力的将车子推上一层层的台阶，心想这才是古城的生活。

 

不是很宽的小巷，两边都是密密匝匝的楼房，山区的土地跟我居住的小岛一样的珍贵。人们将被杀的猪头挂在门前的晾衣架上，看上去都在对我笑着。昨晚，这些熏肉被切成了片切成了丝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着浓浓的味道流到了我的肚子里。

农历春节刚过，贴在家家户户的门楣上的春联还是崭新的，好像中国的农民首先想到的就是财字，然后才是岁岁平安。也是，哲学说人的需求是分层次的，物质是最低级也是最基础的。纵观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无不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无休止的斗争、转化、再斗争、再转化，物质是社会发展与更新的唯一因素。

妇人早早的站在了家门口，我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家人？客人？或者本来就是这么无所事事的站上一回，反倒是我这个不安分的人胡乱揣摩了。

推开一扇餐馆的吊脚楼的二楼的窗户，就可看到日夜川流的沱江水。吊脚楼都会在屋后搭建一个简单的木制楼梯，从楼梯可以下到江边。

从这个角度看对岸的修缮一新的房子，好比通过长长的历史隧道，看到古镇上更深远的未来。

楼下的千百年来川流不息的沱江水，已经有点浑浊，显得很浅，一眼就能看到底下沉积的垃圾和碎石。

昨晚，我也是在这个河段，挤开缠着我买许愿灯的一群孩子，摆上我的脚架曝光着对面姹紫嫣红的灯光。

只有河边三三两两的捣衣声让我回想起那悠远宁静的边城，回想起水做的翠翠。可是，已经不是我记忆中青山绿水浓雾般的娇羞，所以，我宁可将这做成旧旧的，就像爷爷书桌上摊放的那些发黄的旧籍。

这样的感觉也让我添加到了凤凰，按照我心里的感觉的旧旧的，就像一张旧旧的相片，有点发黄、褪色，或者带点皱褶、残缺。这其实很矛盾，我既想古城永远保持着这种风貌，又想这里的人们过上丰裕的生活，好像很难，至少在目前的经济发展的程度来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实现的。

有的时候，人总有这样的缺点，就像小时候过中秋，看到很难吃到的月饼恨不得连吃一百个，结果闹得肚子消化不良反倒要吃药了。

城里的孩子应该还不懂这些吧，至少他们没有我去西藏、滇北等一些贫困地方那么大胆的伸手要钱。看着他们的服装，应该过着不算贫穷的日子，人们总是在一定的年龄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孩子，包括自己的成功和失望。

城墙上孩子们在玩着一个原始的跷跷板的游戏，简陋的设施也能有欢乐。这样年龄的孩子还不懂得欣赏凤凰的山山水水，或许沈从文的文字他们都没读过。对于游客的关心他们是无法与大人们一致的，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凤凰是一个吸引很多人来的地方，每天看着穿着五颜六色衣服长着高高低低身材的人才是凤凰的风景。

只有在浪漫的樱花下，将失望的吊脚楼幻化为虚影，才能找到那种似是而非似真似假的凤凰的感觉，就像一直在做的梦，我来到了久违的凤凰，那里的沱江都流淌着文字组成的水，那里的山都弥漫着画笔描绘的雾，那里的巷子都传出动听的歌。

一位名叫迪斯的澳大利亚人类学家说：“世界上有两个苦难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一个是犹太民族，另一个是苗族。”

当这些背着小背蒌的男女老少、穿着青蓝色带花边民族服装的妇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这里已是不同于别处的边城。但是她们都老了，年轻人已经不喜欢穿这样的的服装了，也许她们也不喜欢穿吧，至少我见到的这样穿着的人都是在街边摆摊的，可怜的民族服装也只不过是招徕顾客的工具了。

也许，她们的心底里还是苗族的。看着老人钻心的一针一线的绣着手帕，上面的图案跟她衣服上的图案是那么的相似。至少这份心是真诚的，而我们往往爱屋及乌将这份真实也与眼前的其他的虚伪联系起来，而拒绝了真实的流传。

凤凰见得最多的，就属姜糖和银饰。

走过街巷，一溜的姜糖的店铺，将糖、姜汁、香料放在大锅里熬，熬成浓得化不掉的糖团，倒在青石板案台上抹层油，然后用个铁铲东搅西捣，让糖慢慢冷却，洒着芝麻、花生、核桃颗粒。把糖汁往门口铁钩上一挂，拼命的拉啊拉，拉成白色用剪子一小块一小块的剪断，姜糖就制成了。这样的工序我在绍兴、在西塘、在乌镇总是见到，不知道到底算哪里是最正宗的原产地。

至于银饰就更多了，好像有少数民族的地区都有这样的工艺品。可惜的是，这些饰品已经让人分不出真假来，或者质地本来就是真的，而出产地都是浙江的义乌了。说这样的话是有依据的，去过义乌很多次，见到过太多类似的东西，按斤按包卖着。

巨大的水车没在继续的转动，说它曾经是工具，现在已经失去了实用的价值成了游客拍摄到此一游照片的取景地。我也是一个游客，也曾经到这样的景致边一站，“笑一笑”“咔嚓”。。。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少拍这样的照片，也许是自己对于旅游有了不同的认识吧。

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凤凰真实的生活。蹒跚的老人的移动的步伐，谈笑风生的洗菜的女子，亲切的沱江水，朴素的青石板的码头，虽然没有吊脚楼的伶仃的脚，还是一幅温馨的场景。

有时候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凤凰的旅游热的兴起，这些艄公应该在做什么？是继续在沱江上撒网捕鱼还是与其他地方的男子一样远走他乡去打工挣钱？或许凤凰就没能见到这么多的船在一起扎堆了吧。不过如何，都是为生活而活着，捕鱼、打工、招揽游客的生意，出发点都是养家糊口。我们都一样，为了活着而生活着。

总听到有人说活着太累，但是再累也需要活着。即使天上的风筝，够潇洒的了，却也不能停下追风的脚步，否则就一下掉了下来。只有不断的让自己累着，才能继续的活着，这就是人生。

或许，凤凰的这些身着苗装的妇人比我要舒闲得多，静静的坐在河边，自顾自的摆弄着针线，生意不过是生活的消遣，就像我们来到星巴克一样，叫来一杯咖啡，小资的坐上一个下午。我们面前的咖啡就像妇人面前的小摊，不过是一个道具而已，时光的道具，生活的道具。

我相信这样的理解是对的，坐在妇人旁边很久，她只是短短的看了我一眼，继续做着她的针线，根本没有叫我买样作品的意思，偶尔累了揉揉眼睛，看看远处。时光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对她对我都是。不同的是，明天她还将继续在这消磨时光，而我将在长长的路途中度过一天。

这不算一种浪费，一生的时光本就是用来“浪费”的。懂得浪费的人才是会生活的人，可是我做不到，其实是根本没有浪费的本钱，明天的明天我还需要埋头去赚取那份菲薄的本钱，来为着下次的浪费。

清晨的凤凰很静，很静的时候就会感到寂寞，很寂寞的时候就会多些联想。这样的寂寞和联想对一个远行的心很珍贵，就像千丝万缕的枯枯的柳枝，朝一个方向垂着，却显得很有秩序。

这份秩序有生就有的，只是平常的时候发觉不了，只有到了这样的寂寞的时候才会深深的体会到。

薄雾下慢慢的走过一对老夫妻，不再伟岸的背影在我的眼前凝固。虽然是春寒料峭时节，却感到充满着暖春才有的温馨。再说寂寞的旅行其实是自欺欺人的，谁不希望跟自己的爱人每天在这个寂静的时分携手？

沈从文走了，他的精神还在，沱江水混了，它的幽静还在，凤凰变了，但是她的底蕴还在。。。这样的存在就是一种幸福。

远去的车轮还是在无法抵挡的行程安排中启动了，不管对于凤凰是喜欢还是厌恶，是留恋还是逃离，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再珍贵的也无法长久拥有，再鄙弃也不会尾随前行。一个旅程就是一个故事，总有结束的那天，一段往事也不过是一段故事，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她永远的跟你讲下去。

途中看到了苗族人挤在货车上的情景，这样的场景在多次的旅途中总能看到，只是背景不同、时节不同、衣饰不同而已，说明我们的生活本都是一样的，只是机遇不同、经过不同、结局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