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歙县的春天里,杨柳青青水色青青,柔软得空气中都能揉出湿润来。眼前的景色总是无法与记忆中的徽州联系起来,这座古老县城的山山水水间,从元朝到清朝,曾经树起过千余座牌坊,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牌坊城”。
牌坊和民居、祠堂一道被称为“徽州三绝”,走在徽州的风景里,河的对岸,不知不觉就是昨天了。
1565年初春的一个清早,乡村教师许国走进课堂向学生们说起即将来临的会试。“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许国鼓励他的学生们都去会试,以期飞黄腾达。学生说,老师您满腹经纶,怎么不去考试呢。许国笑道,我是想去,可是我怕我一旦考中了,不就占了你们的名额了嘛,我可是让着你们的啊。 学生们说,哎呀,老师您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有胆量您就去考啊,如果高中了,做学生的就捐钱给您造一个八脚牌坊。
不知道是否被激将,或者许国觉得还是要去试试,最终许国去了京城中了进士,从此开始了官宦生涯。数十年后,当三朝元老武英殿大学士许国衣锦还乡,当年的学生想起曾经的诺言,遂张罗起八脚牌坊的事情来。 八脚牌坊,全部采用青色巨石仿木构造建筑,由两座三间四柱三楼普通牌坊和两座单间双柱三楼普通牌坊组合而成的石牌坊用八根粗达半米见方的巨石顶起,在当时是极其罕见,留到今天也是绝无仅有。“大学士”三个字出自董其昌的手笔,“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许国”是许国的头衔,八脚牌坊是一张石头做成的名片。
牌坊是由棂星门衍变而来的。棂星原作灵星,灵星即天田星。汉高祖规定:祭天天先祭灵星。到宋仁宗天圣六年,筑郊台外垣,设置灵星门。后移置于孔庙,用祭天的礼仪来尊重孔子。后来人们认为汉代祭祀灵星,是为了祈求丰年,与孔庙无关。又见改灵星为棂星。南宋元年后,尤其是明清,这种建筑不仅置于郊坛、孔庙,还建于庙宇、陵墓、祠堂、衙署和园林前或街旁、里前、路口。也不仅用于祭天、祀孔,还用于褒扬功德,旌表节烈等等,于是灵星门不仅一变成为棂星门,而且再变为牌坊。
牌坊可以说是封建社会最高荣誉的象征,再有钱的人家可以造个园子,也可以建一座亭子,但不能随心所欲地建造牌坊,牌坊是皇帝亲自批准的最为隆重的表彰。况且一般纪念性牌坊均是坊主逝世后建造之物,在生前建造起来牌坊的为数不多,也就特别风光,除了许国,还有西递的胡文光。
歙县棠樾的鲍氏家族,是一个以封建“孝悌”为核心,奉行程朱理学、恪守儒家伦理道德观念的宗族群体。因为忠君,鲍象贤为自己赢得了“尚书坊”;因为孝行,鲍氏相继树起了“慈孝里坊”、“鲍灿孝行坊”和“鲍逢昌孝子坊”;而“吴氏节孝坊”、“汪氏节孝坊”是鲍氏家族的女人用她们的贞洁换取的荣耀。六座牌坊,“忠孝节”都有了,惟独缺少一座“义”字坊。鲍氏家族下定决心,一定要建起一座“义”字坊,让家族的荣光流芳百世。
徽州老朝奉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乾隆皇帝,乾隆说:可以啊,不过你们鲍家是大盐商,有钱做点善事吧,就为朝廷修八百里的河堤,再发三个月的军饷吧。
对朝廷提出的这个条件,时任两淮盐运使的鲍漱芳毫不含糊地答应了。 《歙县志》记载,鲍漱芳“屡次捐输,叠奉恩旨,以优议叙,加十级”。 嘉庆二十五年,填补棠樾村又一项空白的“义”坊建成了,上面赫然写着“圣旨”、“乐善好施”等大字。 品读这样的牌坊群,我们仿佛是在翻看一个家族辉煌而又沉重的家谱。
跟歙县的牌坊一样,生在徽州的一座座老桥,赫赫有名或者默默无闻,一些人从桥上走出去,一些人从桥上走回来,这一来一去构成了歙县悠长厚重的历史。
徽州最古老的牌坊贞白里坊建于元代,是郑村的老百姓自发捐资,为郑千龄建造的。 郑千龄只担任过县尹小官,但他廉洁奉公,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工作。去世后,因为官卑职微没能得到朝廷的赐谥,但郑村的乡亲却没有忘记这位“贞白先生”,自发为他建起了牌坊。风霜雨雪,岁月流逝,贞白里坊一次次损坏,又一次次地修复,对于为官者,老百姓的寄托总是那样的真诚和执著。
在徽州,最多的算是贞洁牌坊。双孝节坊是徽州最小的牌坊,很不起眼,但也有圣旨牌匾,拱坊上刻有“旌表故民许俊业继妻金氏妾贺氏双孝节坊”。歙县新南街的贞烈砖坊是徽州最后一座牌坊,这座牌坊说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家人,旌表的是65078个节妇和烈女。所谓节妇和烈女,就是丈夫死后,或者是苦撑苦熬,或者是上吊跳井,用生命坚守着对丈夫忠贞的妇女。徽州女人就是凭着遥遥无期的贞节和义无反顾的刚烈,换来了贞节牌坊上的“节劲三冬”和“一庭冰雪”。
古老的徽州有着太多的桥,江面上的老桥逐渐被现代化的新桥取代,就像现代化的建筑逐步取代古老的青瓦白墙一样,再也不会有牌坊的故事。
或许,这些牌坊留给后人的警示与表彰意义远不足对她的好奇。铁打的徽州,流水的徽人,唯有江水如故,默默的承载着远古的沧桑与沉浮,流转着今人的探究与憧憬,必然还要依旧奔洒着,将今人的故事告诉今后的人。
所幸的是,徽州依然是那么的生机勃勃。或许现在的它不是那么的富裕,可也是为历史所累,太过沉重的传统就像太过招摇和压抑的牌坊一样,只能负着、依着,无论如何是弃不得的。
这样的现实也在其他的历史古城、古镇、古村重复着,越是有深厚底蕴和沉积的地方,越是走在了经济发展的最后。
可是,经济是社会的唯一吗?当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不再并驾而越来越脱节的时候,我们也许会最深刻的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至少,我对社会发展的理解是,越来越幸福!幸福,不单是物质的,更重要的还在于精神。人,如果连精神都没了,金钱有何用呢?
离开歙县的那天上午,看着远处烟雾中绮丽的古桥,桥的那边是过去的徽州,桥的这边是现在的徽州,都很安然,没有纷扰,我希望她永远都是这样的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