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就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街,但是从朋友拍回来的照片中看到充斥期间的叫卖、商品就觉得无趣了,跟几乎其他旅游区的老街一样,成了高价小商品和小吃店最堂而皇之的招牌。在我的理想里,老街就应该是老街的样子,即使破旧不堪,却应不失生活的韵味和成熟的敦厚。既然已经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么不去也罢。
但是,看着咫尺之遥的这片屋顶,最终没能按捺住好奇的心。天刚亮,吹着尚带着春寒的晨风,跨过镇海桥,就来到了老街的入口。
屯溪有歌谣中唱道:"屯溪美,屯溪美,一半街巷,一半水",这一半水指的是横江、率水、新安江,而另一半街巷指的就是屯溪老街了。 历史上,屯溪是由新安江、横江、率水三江汇流之地的一个水埠码头发展起来的,这也就是今天屯溪老街所在的位置,老街的西端入口是一段曲尺形的街道,原名八家栈,这是老街的发祥地,也是屯溪的发祥地。屯溪老街的形成和发展与宋徽宗移都临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当时,宋都大兴土木,大量徽州木材和工匠沿新安江被运输和征调到杭州。后来,这些工匠归返家乡后,便模似宋城的建筑风格建造店铺,所以这些沿袭宋代风格的建筑被称为"今日宋城"。伴随着徽商的发展和水运交通的发展,屯溪老街不断趋向综合型的商业街。元末明初,一位名叫程维宗的徽商在屯溪老街兴造了47所店铺,除部分自营业外其余作为客栈,招徕客商,存放货物,促进了山区与外界的物资交流;清朝初期,老街发展到镇长四里;清末,屯溪茶商崛起,屯溪绿茶,外销兴盛,茶号林立,茶工云集,各类商号相继开放,街道从八家栈逐年抽东延伸,形成老街。
清晨的老街还在沉睡,完全没有我预想的那种嘈杂和虚伪,不论是阴影中的,还是已被晨光照亮的,都一览无遗的坦荡在我的眼里。也许,只有这样短暂的时刻,才是我想要的老街吧。
老街的建筑继承了徽州民居的传统风格,规划布局、建筑形式具有鲜明的徽派建筑特色。体量不大,色彩古朴。一色的白粉墙、小青瓦、马头墙。
不是很宽的街道在晨光中蜿蜒伸展,街深莫测。我想,就这么的顺着这缕金色的温暖的光超前走吧,即使一点都不熟悉,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事,就像一个人走在尘封已久的故事里,体会我的屯溪。
两旁的店铺旧旧的、暗暗的,岁月的风雨无法摧毁精美的雕刻。虽然已是破败斑驳,可在那金光抚慰下,又隐隐透出深入底子里的倔强和尊贵。
历史仿佛风雨中飘来荡去的孤舟,这些场景雕梁画栋、华丽雍容的店铺已被蒙上了尘烟、覆盖了青苔,但精妙绝伦的砖、石、木三雕依然是如此的清晰,特色展现得淋滩尽致。
砖雕、石雕、木雕并称“徽州三雕”,是古代建筑中的瑰宝,画面优美生动,线条飘逸激荡,雕刻玲珑剔透,从近至远常有八,九个层次,前后透视、层层深入,利用光线折射增强画面多层空间的凹凸,其工艺水准让现代人叹为观止。可是2004年,被视为徽文化精髓的“徽州三雕”却落选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项目,众多徽州学者扼腕不已。“徽州三雕”的没落,是否也跟屯溪老街的没落一样的原因呢?
这座自南北朝以来就为休宁县首镇的地方,以水运优势而成为皖南经济中心,明朝嘉靖年时,屯溪已是著名茶市之一。明清时期,屯溪更是徽州四大古镇之首,全徽商业中心。即使在民国,省厘税局、盐公堂、商会等商业机构均设在屯溪,大批商贾涌入,一度被称为“小上海”。 而此时,这些故事都象身边高低交错的老墙上或浓或淡的斑影,无序亦无奈。
好在用赭色大块石条铺成的老街路面虽然纹理已不清晰,却平整如镜,反射着渐渐变亮的朝阳的光芒。就在我蹲着对一个窨井盖聚焦的时候,一阵铃声从身后响起,回头一看是位老者骑车带着小孙子从我身边经过。看着他们在有点高低的路面上颠簸的渐渐远去的身影,远处依然一片朦胧,让人看不清什么,只有脚下的“屯溪”很是分明。
光线已经绕过高大的马头墙,投进了深深的老街,古老无言的老街开始有了生机。虽然彼时的商贾已经没落,此时的摊铺远未兴起。街依然未老,踏在其上的脚印还是那么从容,原来这里本来就是一条生活的街道,不以她的繁荣而易名。
这样的感觉会让你对两边的商铺无视。
于是只会留意起身边经过的每个人,每个声音。然后看着他朝着越来越多的人的街道的远处,虽然依然看不到尽头,心里却有了一分温馨。
甚至觉得这光滑的赭色大块石条铺成的路面也不再光滑起来,上面布满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或男或女、或人或畜的脚印。从无法回返的远古走来,还是那么清新和自然,不急不慢的随着钟摆的节奏,从我身边一拨拨的经过。而我好像站在那本历史书的最后一页,再也翻不回去。
此时的屯溪老街,就像这座位于老街中心的万粹楼一样,虽是灰青瓦当、白马头墙、漏窗红柱、飞檐翅角,看起来是一座典型的古徽式楼宇,却是用古建筑遗存旧构建用现代建筑技术组合而成的“假文物”。
就像这家取着老街名字的茶馆一样,古旧的光影总是穿不透被玻璃遮掩的老花窗。老街老了,老的是外在和形式;老街依然年轻,随着新事物的更替而不断更改着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街依旧是这条街,一条生活的街。
老街有一些宽窄不一与街道交叉的巷弄,就在外表华丽的店屋的后面,简陋得毫不起眼。走进她,才发现这才是老街得以永远年轻的血脉。
巷弄大多很窄很短,急着上班的人们友好谦让的穿梭在这里。我不敢移动半步,只能呆呆的等着她们都过去了,再加快向前走,没几步却有一股风迎面而来,原来回到了横江边上。。。于是回头,从隔壁的一条小巷穿回来,又到了老街上。。。这样穿过去穿过来的感觉,就像在古老与现实中无数次的交替变换,煞是有趣。
小巷内其实是另一个小镇,虽然仅仅相隔数米,但没有商家的叫卖,不会有游客的拥挤。人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因我的存在而改变,也不为我的拍摄而恼怒。
巷子的墙壁跟老街一样的年岁,甚至因为少了游人的践踏,青苔愈发的浓厚。这样的老墙肯定有她的故事,不想去程氏三宅,不想去任何有名的场馆,我却被捉弄一番,直接走到了戴震的故居。。。
在我所记得为数不多的历史名人中,朱熹和戴震算两位。一代圣贤的朱熹也有偏颇和错谬之处,却少有人去批判,作为同是徽州人的戴震算一个。“凡事为皆有于欲,无欲则无为”,所以“去欲”和“禁欲”是没有道理的,这话是戴震说的。
戴震是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一位大儒,因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随着父亲“商贾东西行营于外”。戴震大器晚成,10岁时才开始说话。虽然博学多闻,但他在功名上却时运不济、困窘潦倒, 39岁才考上举人,此后6次参加会试,始终未能考上个贡士。 清乾隆三十七年,清政府决定设立四库全书馆。戴震当时已经创立徽州朴学并传到四面八方,加上《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晓岚的极力举荐,戴震被乾隆特召入京,充四库馆纂修官。进入四库馆后,除校勘《水经注》外,还校勘了《九章算术》等著作,他的校勘态度非常认真,悉心考订,力求其实,堪称乾嘉学风的榜样,深得乾隆皇帝的褒扬,并亲自撰诗嘉赏。 乾隆四十年,戴震已经53岁了,这年秋闭他又去会试,但又一次落第。这回乾隆格外开恩,准许他与本年贡士一起参加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 戴震最后是病死在四库馆书案上的,经过戴震编校过的孤本遗书,面目一新地堆在了身边,仿佛巍巍青山。明清以来“非朱子之传义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作为“宋明理学的根本革命”,戴震哲学的问世可谓石破天惊!
知道戴震是徽州人,直到走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还是屯溪人,很是巧合。可是,我没有进入戴震的故居的打算,虽然他是我敬佩的一个人,但敬佩他的地方应该在学说里,而不是贫困潦倒的老家。
戴震故居的对面是一家小吃店,从那条小巷子出来的时候,三位妇女已经在抓紧工作了,将香干、咸菜、霉干菜填塞到面粉里,看起来在做着包子,动作飞快。
门前的炉子烧得通红,蒸在上面的豆腐干的香气在温暖的阳光下四溢,肚子不由得饿起来。
而生活的屯溪人不修边幅的等着包子的出笼,汲着布鞋随便的批一层外套站在铺子的门口。一点不为这样的举动奇怪,反倒觉得很温情。
晨光里,有着暖暖的颜色,一种有着古朴的厚重又带着耀眼朝气的色调。犹如老人双手提着的那份灿烂,不多不少,正好让两边故作姿态的灯笼失色。
走在屯溪清晨的老街,没有市侩和纷扰,没有做作和虚伪,只有一份随意,就像普通的古镇一般,就连空气中都夹杂着一丝呼吸,一股亲情。
从我身边走过的随意的人们,不再是我先前看到的样子。老街不见了我以前看到的“繁荣”,却是鲜活的。
在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每一个人影的周围都被罩上了一层暖色,刚来时的冷意已经消失得无有踪迹,此时的快门已经不是那么的迫切。我的来意是什么我很清楚,但是我没法让自己本来的快速再次快起来。在这样的温情的气氛里,这样难得的感受老街的魅力时光,除了尽情的去享受,其他都是罪恶的。
于是,随性的慢慢的走着,朝着那个一直看不到的终点。对面的人也不停的走过来,各自怀着自己的心事,各自保持着自己的步伐,我像是这个老街一直生活着的一个人,没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招呼着,这样的感觉很惬意。
宽宽的平整的石板路很长很长,不知道尽头,却希望不会有尽头了。
孩子接过妇人手上的书包,挥一挥手就大步走进金光里,妇人久久的站在老街,直到孩子走出很远,拐了弯不见了。这样的瞬间,会触动心里的记忆,已经非常久远的几乎已经忘却得一干二净的自己,没想到会是这屯溪,我曾经不齿的这条老街。
似乎是偶然,似乎又是必然。偶然的我不知不觉的走进了老街,带着自己的偏见,却被老街的温情所感动。其实,我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必然会有精彩的剧情,只是一个时刻的问题。不容我的旁观或者深入,这种际遇总能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感化一个特定的人,比如西塘、比如乌镇、比如我即将开将的南浔。。。
谁了无法躲避和托辞,我就象去赴约,而老街正好等着我。不需要约定,也不需要誓言,一切在于缘。回过头来想,也许正是在此时,让我有了细细回忆一些徽州的记忆,因为徽州的故事,离不开屯溪。
再次回到曲尺街头的老街的开端,光线已经从高高的屋檐移到了宽石路面,照得那些崭新的刺眼的灯笼红彤彤的,觉得太俗。老街本来就该是老街的样子,这些灯笼如果就像这里生活的每个人那样,有老的有新的,有大的有小的该多好。沿街开的铺子不同的门面,却有着同样的历史,只是再等会这些排门打开的时候,是否会充斥着一样的商品呢?也许是,希望不是。
出口处的拐角已经摆起了摊子,就跟怀疑现在的徽州三雕一样,我不想去深究这是真的假的,只是不愿意认为这是真的文物。老的东西就跟老的街一样,都只能默默的藏在深处,而不是这样光天花眼的来显摆和买卖的。故事就是故事,只有经过历史的撰写才能流传百年,人为的提升和拔高实在是无趣的。
焦点外,一座老房子在装修,看来不久又会有一家“老铺子”开张了吧。
我很忌讳这样的老铺子,反倒是出口的这个酒吧让我印象深刻。老了就是老了,有生命的街市就跟有生命的人一样,总有他的年限和未来。该老的就让它自然的老去吧,新的事物必然会取代它,更替它,这才是生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