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宁婺源觉岭古道是条蜿蜒飘逸在皖赣边界五龙山脉南北的绿带。北起休宁县板桥乡凰腾村,南至婺源县段莘乡官坑村,全长25华里,清一色的石板路。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徽州古道的风景,总是那般令人神往。
徽州地处万山丛中,四周丛山叠岭,宛若道道屏障,飞鸟难度。在古代,进出徽州,除了倚仗新安江这条黄金大动脉外,其次靠的就是古道,那些穿云钻雾,密如蛛网的古道,串起了府与府、县与县、乡与乡、村与村之间的距离,又留下了多少让人值得回味的故事。
休宁婺源觉岭古道 摄影:汪红兴
板桥乡明清时期属婺源县十四都,民国隶浙东乡,直到解放后,才划到休宁县,所以,它的建筑、语言、饮食、民俗等,无不深深烙上了婺源文化的印迹。
板桥乡主要有三条古道,分别是浙岭、吊石岭、觉岭,都与婺源相通。浙岭扼吴楚分源要塞,上七下八,是婺源古代最大的交通要道,属于官道,历史积淀厚重,大名鼎鼎,如日中天,笔者爬过很多次。吊石岭通往虹关、沱川、高湖山等地,笔者也走过多次。可觉岭没有走过,因为觉岭相对偏僻,山高路远,人迹罕至,名气要弱些,因此兴头不大。
前些年,上海一家户外俱乐部点名要走觉岭古道,要求提供帮助。说来惭愧,自己没走过,怎么指导呢?只是简单地问了村人,就算了事了,总觉得不安,因此,一直想去走走。
丙申猴年正月十三,春光明媚,气候适宜,终于成行,邀约了国彬、建国、白帆等情趣相投的好友同行。上午八点,齐聚凰腾村口,背上行囊,弃车步行。这是一次艰难的旅行,事先我们心里已有所准备。
过桥转弯,缘溪行,一条清冽的小溪穿村而过,密密匝匝的房屋分列两岸。凰腾村是个以程氏为主、有1400多人的古村落,历史上又名凰亭、凰峰,属于婺源孝悌里十四都。据现存于村民手中的《新安程氏宗谱》复印本记载显示,该村在南宋绍兴年间(公元1131至1162)兴起,距今有900多年的历史。始迁祖为新安程氏43世程伯梅,生有四子,现在村中后人已繁衍至77世,已历34世,有近千年历史。凰腾程氏在明代时,出过程国和与程伯式两位进士,建有大夫第。但该村以徽商为多,大多经营茶叶、木头,在清代较为鼎盛,富裕后大兴土木,所以留下的大量保存完好的古建筑,木雕、石雕、砖雕都非常精美。二十多年前,笔者经常来,那时老宅比比皆是,见过不少栩栩如生的木雕,但随着近年来的房屋建设,老宅已日渐式微。村口原有一座东山庙,供奉关帝菩萨,在文革中毁去,那些石雕残件还放在呈村农户家中。以前凰腾村还有抬汪公的习俗,可惜如今也失传了。不过,中秋之夜舞稻草龙的习俗倒是代代相传:数条香龙在夜晚凌空起舞,星星点点,走街串巷,鞭炮阵阵,烟花绽放,硝烟弥漫,热闹非凡。村中还有口颇大的明代圆形古鱼塘,是目前板桥乡最古的鱼塘,原在屋内院子里。
穿过村子就进入山中,一路是青青的石板路,有些凹凸不平,但较为规整。边上溪水奏鸣,如丝如弦。山上低山为青青茶园,高处则是郁郁葱葱的徽杉。不久,就见了一座爬满青藤的古石拱桥跨溪而立,长约8米,宽2米左右,这桥村民称之为转桥,桥上的题额,已有些漫漶不清。
再往前300多米,就见茶园边立着一座保存完好的骑路路亭,名叫温脚墩。据说这附近有股泉水,冬暖夏凉,可以泡脚,可惜当时不知,没有去找。亭是石砌而成,中间供有佛龛,供奉的是南无泗州大圣之神位,是民国十七年十月立的。这种神,在徽州的许多古道上都是供奉有。
泗州大圣,又叫泗州佛。传说为西域僧人,世称“僧伽大师”,是观音的化身。唐高宗时大师来到长安、洛阳一带化缘,后来又去了吴楚等地。他手执杨树枝,到处说法。后来,来到泗州(今安徽泗县)定居。景龙二年(公元708年),唐中宗派特使迎接大师来京城,皇上远接高迎,百官行礼,颇为隆重。景龙四年三月三日大师圆寂,归葬泗州,并漆身起塔。宋朝太平兴国七年(公元982年),宋太宗下令翻建泗州僧伽大师塔。雍熙元年(公元984年),太宗又加封僧伽大师“大圣”谥号。从此“泗州大圣”更是名扬四海。
出温脚墩不远,就有一上一下岔路。上就进入觉岭古道的金竹湾,下则通往七垄。七垄是一个即将彻底消失的高山村落,原有居民近百人,新世纪初,由于交通不便,村子里的人都外迁了,只有茶季才会有少量村民回家采茶。2010年深秋的一天,我和好友文敏两人曾经徒步十多里,花了4个多小时,到该村探访。清一色的木屋基本完好,但人去屋空,铁锁把门,荒草萋萋,那种荒凉感,颇让人感慨不已。
接着开始拾级而上,这一段属于九里岚背,较为陡峭,弯弯曲曲的古道就像是一条天梯挂在山崖上。这一块山场属于凰腾林场的林地,中间是一个大峡谷,谷中溪水潺潺,跌宕起伏。前几年,这一块数百亩的山场被全部砍伐,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不过,山场已经重新植树造林了。从保护生态的角度来看,这种地方是不应该随意砍伐的,因为这是新安江源头地区,应该全面纳入国家公益林保护的范围。由于砍伐时,村民图省事,因此,这一段的古道损毁较为严重,时好时坏,有几处,被水冲毁了,不得不临时搭建起了木桥才能通过。冬日温暖的阳光终于从山南面爬过来了,洒在我们的身上,大家越走越热,不得不脱掉一些衣服。峰回路转,这段路虽有些寂寞,好在大家兴致颇浓,一路笑语欢歌。
登上一段平路后,便感觉有些异样。“有一个古石亭!”同行的国彬眼尖叫了起来。果然,路边有个不知何年何月屋顶已被掀翻的古亭,墙体上已长出了小树。这觉岭古道上的路亭大多都是这样,没有浙岭那边保护得好。我想寻点遗迹,东找西找,发现地上躺着块功德碑,一角已经残损,上面只有密密麻麻的捐资,基本为程姓,是清朝同治年间立的,亭名无法查考。再往前十来步,一大片高大的古树林让我们不由一阵惊喜。这些古树苍翠挺拔,高耸入云,细细看,真有一些名贵古木,有红豆杉、枫香、苦槠、桂花等。其中一株红豆杉枝干粗壮,至少得有两个多人才能抱住,少说也有800多年历史了。尤其让我惊讶的是,三棵呈品字型排列的杉树,像是个巨人挺立,最大的一棵,量了一下,胸围足有2.3米,这似乎比梓坞村村口的那两棵号称“安徽杉树之王”的还要粗些。
现年72岁的凰腾村原林场场长程高祖介绍道,这片林子是在1964年大队砍伐时保护下来的。亭子后面原来有座庙,叫岚背庙,约100多个平方,供奉有菩萨,解放前成了皖浙赣游击队的联络站,后来倒塌了。这里原来还有一片坟林,有几户詹姓人家居住守庙,解放后迁到了山下的凰腾村。
再往前两边就是茂密的山林了。一场大雪之后,树枝被压断了不少,有的甚至横在古道上,不过,经过处理,路面已平坦了许多。再往前走,突兀而出一大块巨石,高约十余米,巨石中间有道狭窄的裂缝,恰好可以侧身躲一两人,里面幽暗,有一定深度,根本无法看见两侧。这块巨石相传叫格马石,还流传着一段血腥的传说。
据婺源岭脚的有关资料记载:太平天国时期,浙岭是兵家必争之地,是进入婺源的重要通道,太平军为打通这条通道,陈兵数万,一路从休宁上溪口杀来,清军为此准备了3千人重兵驻守,其中就有60人的岭脚詹氏。为避免殃及家乡,岭脚詹氏请缨到觉岭把守,躲在这格马石里。太平军知道浙岭有强大兵力抵挡,便计划从觉岭去婺源。当走到格马石时,岭脚詹氏见一个杀一个,杀得太平军折兵损将,在此奋战了七天七夜后,60名岭脚詹氏无一生还。太平军终于打通了这一通道,但被詹氏的精神所感动,敬佩无比,后来太平军经过岭脚村时,秋毫无犯,草木无损。
血淋淋的故事将格马石笼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但今天,这些早已荡然无存,又为人们增添了更多的好奇。
走着走着,山涧里水声越来越大,怪石嶙峋,汇成飞瀑,前方出现了一座石拱桥。桥有些岁数了,经过仔细分辨,认出叫做“聚腾桥”。这时出现了岔道,两边都是石板路,差不多宽,到底往哪条道走呢?之前所做的“攻略”里面似乎没有,大家都有些慌张了。想打电话,但这里地处山坞里,没有信号。
此时,我们朝两边看了看,根据经验,如果到婺源,应当要翻过山脊,而且应当是大路,只要顺着石板路,应该没什么问题。另外,只要爬到山脊处,就有手机信号了,可以打电话。于是,大家决定朝右边走。穿过一个路亭,往上还是硕大的石板,大家一边走,心里一边敲着小边鼓,毕竟心中没底。正在我们迷茫之时,忽然,山上走下来祖孙俩。爷爷约莫六十多岁,头发斑白,拄着根木棍,但精神抖擞,小孙子大概10岁,扛着把锄头,透着山里孩子的朴实。我们主动和老人搭讪,老人告诉我们去官坑的路没错,于是大家就都放心了。老人说,自己是官坑人,上山来采药的。底下那条路是去金竹湾内的凰腾林场的。此情此情,让我想起了唐代诗人贾岛的一首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老人所指的金竹湾,据说在明代时期里面是有个村落的,叫作万人源。万人源里有数百人,以狩猎为生,住的都是茅草棚,生活颇为拮据。当时,官坑与凰腾之间来往较为频繁,而且有不少富户人家。因此,不免有人会干些打劫营生之勾当。这激怒了凰腾村民,大家一直想除掉这些人。到了清朝时期,一次,凰腾人收买了一个货郎当,让他挑着一担煤油去卖。货郎当进村后,趁着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将煤油浇在木棚上,一把大火将万人源全部烧毁,村人也大多烧死。村庄消失了,但水口还在,至今古木参天。
告别祖孙俩,我们继续往上,道路由于水毁,损失较为严重,路也变得不好走,但大家无所畏惧,很快便到了山脊的垭口。这个垭口看似普通,但其实里面应该有座亭。在路侧还有块碑刻,上面注明是青石禁碑,高约100厘米,宽70厘米。禁碑有些残缺,是一块民国十年的禁碑,大致内容是山场的树木严禁砍伐,违者必将受到严惩。古徽州的这些乡归民约,确实是很有威力的,规范了人们的言行,保护了环境。
到了婺源境内,下面就是“十里三望源”了。“十里三望源”是指从岭脊到官坑十里路,可以分为三大段。从垭口往下的这段古道长约2公里,呈之字形,保存得非常完好,每一步台阶均用厚薄一致青石板铺设,宽约1米,高低均匀分布,清晰可见,走来并不吃力。一弯又一弯,像是条长龙,颇似浙岭的十八折,而且沿途的树木都是高大的古树,如红枫之类的,还有不少灌木之类的,如映山红等。我想,倘若是在春末山花烂漫或者深秋红叶尽染之际,那一定是五色交辉,非常壮观。
看到婺源境内的古道,我们几个人不仅感叹,同时也有些羞愧:相比之下,不会保护、善待、利用宝贵徽文化资源,只是一味地索取、破坏,必将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绿色发展理念,什么时候都要牢记。
到了山脚后,路要好走多了,变得平直,也有一块类似于平鼻岭擎天石那样的大石头,有3米多高,几十吨重,只可惜不知道有关它的故事。这段路有三座石亭,中间较大的那座,称之为七里亭,浸透了岁月的沧桑。如今,石墙还完整,但屋顶已经掀翻。当地还流传着一句俗语:“上七里下七里,金银七七里。”这句话说的是七里亭曾经有徽商藏着金银,但具体位置不甚清楚。多少年来,许多爱财之徒一直想破解金银之谜,可是始终不得其解。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浙江的一个货郎听说了这句话,特意来到七里亭寻宝,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猛然看到了这座亭的佛龛上有一菩萨,边上有一只供香的香炉。货郎把那香炉轻轻拿下,再用力一抠,发现那香炉表面是铜,而内部是黄金做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藏宝吧。
过了最后一个亭,路都是机耕路,十分平坦,石板基本不见了,砍柴的、挖茶园的人也越来越多。路边有一块古老的指路碑,标明了三条道路的指向,直观了然。
道路越来越开阔,豁然开朗,平整空旷的田野逐渐展现在我们眼前,阳光好灿烂,只是与往年相比,这里的油菜是越来越少了。茂林修竹,屋舍俨然,粉墙黛瓦,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再往前就是终点官坑了,仔细算算,一路行来竟然花费了5个小时。
官坑,又名官源,距今1220多年。据《新安名族志》载,唐德宗朝宣歙观察史洪经纶于公元783年后,与子全游迁徙婺源官源(今官坑)居之,来由是以官名地,有寓意儿孙代代都像观察史洪经纶一样加官进爵,连绵不断。传说俞、朱、韩三姓较早,自洪姓迁后,其他各姓逐步衰落,徽州不少村落的洪姓大多由此迁出。
一条“Y”字型的小溪自西向东将官坑一分为三,有水的村庄总是充满灵性的,沿河而兴的水街依旧,只是不复昨日的繁华。这里的房子特别古老的并不多,大多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宅子,村子里巷陌纵横,宛若迷宫。座座石拱桥、木桥、水泥桥,跨河而建,多了几分江南的味道。村中一座古亭两边的对联“山溪田没多年,辛苦钱万万年”,颇令人玩味。烟雨之时,走在这样的村落中,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村子里有条通往浙源岭脚的青山岭古道,保存非常完好,被誉为“婺源最美的古道”,我曾经走过,正是如此,村中依托青山岭、觉岭这些资源,办起了几家农家乐,尽管生意没有婺源一些村落里办的那么火,但还是很不错的。
人生就是行走。觉岭古道虽有几分蛮荒,但一路走走停停,收获颇丰,还是值得让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