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得不承认，女儿比我厉害。

    当我在山上走得龇牙咧嘴的时候，女儿却在兴奋的大喊大叫了；当我现在还是一瘸一拐的时候，女儿已经到处欢蹦乱跳了。

    算来去黄山也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年轻气盛，和一些同样年轻的朋友在山上健步如飞，在嘻嘻哈哈的玩笑吵闹中，黄山一会儿就让我们看完了。

    当然，那时还不懂得欣赏黄山，所有的力气和目标都定位在如何征服黄山，如何到达山顶。至于沿途那奇幻的景致，真是一掠而过。

可是，什么叫征服？现在想来年轻的我们何等幼稚，又何等率真！现在的我，就从来不敢说征服二字。在浩瀚的宇宙面前，在深邃的自然里面，我们只是沧海一粟，渺小如尘埃的，除了敬畏就是虔诚。

    那么，我们如今是应该懂得更多了。可是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锐气、精力和精神。在人生的风风雨雨中，我们又似乎失去了很多。

    劈头的风雨，绊脚的泥泞，让我们在应对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谨小慎微，变得愈发沉稳，渐渐地锻造成今天的成熟与厚重。于是，我们的目光不再神采，于是，我们的行动不再敏捷，于是，我们的思维不再跳跃，于是，一切安静沉淀下来，生活按部就班！

    年轻，似乎不经事，却充满热情活力；成长，似乎已睿智，却日渐迟钝呆板。

    这始终是一种矛盾，纠缠着，伴随一生！

    似乎扯远了。

    说说我和女儿的黄山行。

（二）

    女儿对黄山神往已久，我也答应了很久了，真正成行，得感谢朋友们的热情相邀。

    一早，熹微的晨光中，三辆车子，一行二十几号人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前往离我们并不遥远的黄山。

    车到汤口，远处的山就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致了。挺拔的山峰高高耸立，岩石裸露，星星点点的绿意覆盖其间。看惯了江南植被葱郁温婉秀丽的群山，一打眼望着远处突兀的黄山，确实是吃了一惊，他壮美、豪气，他峻朗、陡峭，如此奇特的山，让女儿一开始就兴奋起来。

    我们的车一直开到慈光阁，上山先坐缆车。缆车在黄山的群峰上缓缓滑过，陡峭的山峰、嶙峋的怪石，苍劲的古松，虽未亲密接触，车内却已是一片惊叹了。

    下了缆车，一阵山风携着清凉的气息迎面而来。春晨，黄山上凉意依然很深，好在那抹温柔的阳光已透过松柏的缝隙把细细的温暖洒下来，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日，登黄山，不是很幸福的事么！

    因为是周末，又碰上旅游促销活动，黄山各处景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玉屏楼左侧黄山迎客松是必看的景点。远望，迎客松破石而出，抖擞地站立在岩壁旁，树顶枝叶亭亭如盖，一侧枝桠优雅地伸出，姿态优美，以雍容大度的气概广纳四海朋，笑迎天下客。我们到时，树下已排了长长的队，原来到松树下拍照还要等候很长时间。由于时间限制，我们在远处欣赏了周边的美景后继续向前。

    爬山是很辛苦又很快乐的事。女儿第一次来黄山，极其高兴，登山敏捷而轻盈，根本不是我原先担心的要去怎样照顾她。她在山上兴致勃勃，时而和小伙伴比赛爬坡，时而端着相机到处选景，时而盯着远处的巨石天马行空的想象，时而扑到山崖的罅隙里去拨弄那些一根根垂挂的晶莹剔透的冰凌，遇到一些地质构造说明的木牌，她还会去认真阅读，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真是哪儿都有她的兴趣，哪儿都有她的快乐。一行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让登山的过程变得极轻松和趣味盎然。

    到一线天时，所有的孩子都冲到前面去了，还不时在陡峭的石阶上向我们回首招手，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人多，一线天只能容一人过，所以当孩子们早已在那头休整时，我们还在艰难的向上。到最窄处，我倒吸一口冷气，那些终日不见阳光的细细的台阶上，被厚厚的冰覆盖着，极其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不知孩子们是怎么上去的。同行的成年人中有人后来说，过一线天时，真的很慌，头晕，脚哆嗦了，简直不敢迈步。这却引来孩子们自豪快乐的笑声：我们很容易就过了的，手抓紧扶拦，脚踩着已被人踩出的脚窝，一步一步，一会就到了，一点都不害怕！

禁不住对这些孩子刮目相看。平常养在温室里的柔弱不是他们的错，是我们将他们束缚得太紧了。他们拥有我们远料不到的勇气、智慧和能力，我们缺少发现而已！

   走了很多的山路，我们已经气喘吁吁，孩子们却不见任何疲惫。在光明顶我们稍事休息，也集合着吃一顿简易的午餐。女儿依然不肯安分，在巨大的石头上窜来窜去，登高远望，并时不时地吟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登黄山，天下无山......等等。我很诧异，女儿哪学来这么多文绉绉的诗句。女儿朝我撇撇嘴，一脸不屑：来之前，我可做好了准备的，关于黄山我可知道得很多哦！于是，什么黄山四绝，七十二峰，十大名松等等就从她口中滔滔而出了。我只剩下瞪眼和发呆了。

    下午，女儿继续用她的眼睛来印证自己所了解的知识。触目可及的黄山松让她大为称奇。在黄山大大小小的山峰上，无处没有黄山松的青枝点染。在那些青苔都难存的危岩峭壁峰崖绝壑上，唯有黄山松傲然挺立。它们倚石而立，虬根盘结，翠枝舒展，苍劲挺拔，给人一种精神和力量。女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这些松的针叶怎么都是这么短而稠密？它的树冠怎么都长得这么平整？它们在石壁里怎么有足够的营养？它们为什么每一颗都这么美丽奇特？一路上，黑虎松、连理松、团结松都让女儿久久留连。

    山上奇石遍布，千姿百态。有些女儿一眼就能说出它们的名字，如飞来石，手机石等，有的则要充分发挥想象了。在导游的引导讲解下，我们领略了黄山惟妙惟肖的怪石，弄得女儿每遇一石，都得左看右看细打量。有名字的如猪八戒吃西瓜、老鼠偷油、鸳鸯戏水、龟兔赛跑等等，越看越象，越看越美，她便在一旁"真的呢，真的呢"惊诧地说个不停；有些还没有名字的，她会说：看，象仙女甩袖，象狮子开口，象大象汲水等等，真是神思飞越，妙语连珠，好不开心。

（三）

    山上的天，说变就变。

    正当我们忘情地徜徉在黄山灵秀奇幻的山水间时，天，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变了表情。才一会儿功夫，天空阴翳，风起云涌。我心里嘀咕：不会下雨吧，我们可什么都没带！风一阵紧似一阵，尽管我们加快了步伐，可是赶不上雨来的速度。起初，是女儿惊呼：我淋到几滴雨了！再就是绵绵密密的细雨，再就是一阵阵疾雨，伴随着滚滚的春雷扑面而来。彼时，正行走在黄山窄窄的山道上，真是躲又没处躲，藏又没出藏，狼狈之极。

    同行有两位周到的带了雨伞，一路为孩子们遮挡着，又怕路滑，我们在旁牵着女儿的手。女儿看我在雨中，一句一句的说：妈妈，进来一点，进来一点，避避雨。那口气焦灼而担心。我身在冷雨中，心中却温暖无比——我可爱的孩子！

    好在我们那时离白鹅岭云谷索道已不远，走到时松了一口气。索道的等候室内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也如我们一般，潮湿着眼，潮湿着脸，外衣也已濡湿。大家分工去买索道的票，孩子们叽叽喳喳却有另一种兴奋。

    等了一会儿，买票的一脸失望回来，说是打雷下雨的，索道暂时封闭，停止卖票。我们一个个傻了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不时亮灿灿的闪电，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时，等候室内的讨论已经热烈沸腾了。大家认为，如果不及早下山，等天暗下来不知是什么情况。选择有两种，一种是立即步行下去，这大概有两小时的路程；一种是等雷过了，索道开了，再下去。到底怎样，谁也拿不准。一边是两小时艰难的路程，我们这扶老携幼的；一边是望不着边际的等待。若不及早决定，倘若过了很长时间索道仍无法运行，再选择走下去，可真要一条道走到天黑了。

综合了大家的意见，我们终于痛苦地做出了选择：趁着还早，走下去！

    我嘴里赞同着，可心里是在没底：女儿可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啊，况且是极走的黄山的千层梯，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呢！

    可是既然决定了就得立刻行动。于是，我们买来雨衣，一个个穿戴好，说好一一照应的，这就开路了。女儿倒是信心百倍似的。

    起初，我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小心地往下挪。每走几步，似乎都很困难。身边不时有其他的下山的人，小步跑着超越我们向前了。女儿似乎得到了启示，没一会就找到了窍门，也拉着我，一溜小跑就下去了。刚开始有些担心，怕步子快，站不稳，容易跌倒。可很快，我也发现这样的好处。靠着惯性，省力，而且一鼓作气，往往一口气可以走很远。只要我俩把握好节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这样，我们并排着，嘴里配合着步子数着节奏，蹦跳着一路向下。超过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没多长时间，我们居然将一行人远远甩在了后面。而且女儿是越走越带劲，几乎一路鼓励着我向下。同来的几个小孩，也依着我们的样，跟在后面，好一个向前的突击队。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把他们拉下很远了。几个孩子开心得不行，每每我腿脚哆嗦想要休息偷懒的时候，他们便会说：来，我们加油啊，一会要到了哦！孩子们的士气高涨，让我深受感动和鼓舞，脚下的台阶似乎也变得平坦和开阔起来。

    到半山时，女儿忽然停住了脚步。嘴里发出一声轻叹：妈妈，看，云海啊，多美！一直埋头的我，在女儿的提醒下，看到了仙境般的黄山。

雨中的黄山，温柔妩媚，洁净飘逸，展现着迷人的风姿。轻盈的雾气笼罩着群山，若隐若现的山峰，如衣袂飘飘的仙子舞一袭轻纱般的霓裳，似梦似幻。近处的山峦，薄薄的烟雾缠绕着、升腾着、袅娜着、飞舞着、迷离着，虚实相济，动静交替，幽邃而神秘。远处的群峰，一座座隐在了缭绕的云层中，那云浩浩荡荡，气势壮阔；忽而一阵风过，云涌如潮，时而露出高耸的山顶，时而露出几块嶙峋的怪石或苍劲的古松，那云雾里的景象变幻莫测，千姿百态。此时，黄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壑仿佛都被这飘渺的云雾注入了神韵，灵动鲜活起来，真正的一幅泼墨的诗画长卷！

    我们真的被如此奇异之景所震撼。不由得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我们在一天当中，不仅领略到春光灿烂中的黄山，也有幸行走在云雾仙境中的黄山，这不是大自然对我们额外的馈赠！此时，所有旅途的困乏疲劳一扫而空，站在细雨中的我们，对着黄山这无法言说的美，痴痴的看呆了！

    边走边欣赏，路途也变得短暂起来。当我带着几个孩子率先到达云古寺时，我们的大部队还在很远的山上蹒跚。我粗略算了一下，我们比他们最先到达的早了半个小时呢。心里不禁有小小的得意，孩子们更是满脸的骄傲。说真的，一路上，若不是孩子们的催促和鼓励，我一定无法这么快就达到的；而且，若不是我自己亲自见证，我无法相信，我一向柔弱娇气的女儿，竟在这一路表现得如此沉稳、神勇而坚毅，一路对我的担心、关心和不时关切的询问真让我有些羞愧。但，我确实开心极了，我的女儿，有着这么多我平时忽略或者无法见到的优秀呢！

    待到大家都下了山集合时，我们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这样的状态让同行的所有人都大为惊叹。原先担忧的是怕孩子们在这雨天成为最大的累赘，事实却恰恰相反，看来我们了解自己的孩子都太少太少。

    当有人问他们：下次，还有没有兴趣来黄山玩啊？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表态：一定来！女儿在后面加了一句：我还没看够呢！惹得大家一阵畅快的笑！

    我想，此次黄山之行，一定会让女儿终生难忘吧！

光明顶远眺莲花峰和鳌鱼峰